凌晨三点的厕所灯,像颗孤独的星子悬在瓷砖吊顶上。老李扶着墙站稳时,膝盖发出的咯吱声比抽水马桶的回流声更刺耳。他盯着镜子里那个眼袋浮肿的男人,忽然发现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 —— 那是今早送女儿上学时,小家伙拽着领口撒娇扯的。
马桶圈凉得像块冰,他蜷着身子坐下,后腰的酸痛顺着脊椎爬上来。手机在睡衣口袋里震动,是车间主任发来的紧急抢修通知,明天早班要提前两小时到岗。他想回复 “收到”,手指却在屏幕上悬了半天 —— 刚服下的止痛药开始发困,视线里的文字渐渐模糊。

瓷砖地上还沾着儿子昨晚打翻的牛奶渍,他记得睡前明明拖过三遍。客厅传来妻子翻身的动静,他赶紧屏住呼吸,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。上个月体检报告里的 “前列腺钙化” 四个字,此刻像块石头压在膀胱上,尿意断断续续,像他这半生的日子,总在紧绷与松弛间反复拉扯。
排气扇嗡嗡转着,搅起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。老李忽然想起二十年前,他在大学宿舍的厕所里,借着应急灯的光背完了整本《机械原理》。那时的夜同样安静,但胸腔里揣着的是要把日子过成烟花的热望。现在烟花灭了,剩下满地碎屑:房贷催缴单压在玄关柜最底层,女儿的钢琴课费用该续了,母亲的降压药下周得去医院开……

他摸出烟盒,才想起三天前就答应妻子戒烟。指腹摩挲着空烟盒上的褶皱,像在抚摸自己这几年磨出茧子的手掌。镜子里的人忽然笑了,眼角的纹路堆成沟壑,却在灯光下泛着点湿润的光。刚才慌乱中撞翻的漱口杯还躺在地上,水顺着地漏转圈,像极了他那些堵在心口的焦虑,终于找到个出口。
手机屏幕又亮了,是女儿发来的睡前消息:“爸爸明天能早点回家吗?我画了幅全家福。” 他用力眨了眨眼,把差点掉下来的泪憋回去。后腰的酸痛好像轻了些,他慢慢站起身,扶着洗手台给自己接了杯温水。镜中的男人虽然眼下乌青,眼神却比进来时亮了些 —— 就像这厕所窗外的天,再过两个小时,总会透出点鱼肚白。

冲水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,像是给过去的疲惫按下了清空键。老李轻轻带上门,走廊里的夜灯映着他的影子,不再佝偻,倒有了几分稳稳当当的模样。原来中年人的重生从不需要惊天动地,或许只是在某个狼狈的深夜,于方寸厕所里,把生活的重负暂时卸下,又悄悄扛起。
